新一轮减税政策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影响几何？
近年来，实施更大规模的“减税降费”呼声不绝。今年全国两会政府工作报告明确表示“全年减轻企业税收和社保缴费负担近2万亿元”，减税降费目标超预期，进一步释放积极财政政策利好。随着政策落地，今年第二季度伊始，多类生产、生活性商品价格开始出现下调，包括与民生相关的油价、电价、天然气价格、铁路货运、汽车、苹果手机甚至奢侈品等商品纷纷降价。通过消费端价格下调，减税最直接的政策效应初显。但减税作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手段，减税政策会带来哪些更深层次的经济影响？对未来经济发展带来怎样的冲击？对各行业部门的传导机制又是如何？本文将在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CGE）基础上，通过量化经济平台的国家CGE模型模拟减税所带来的经济效应，对减税政策的冲击进行量化，从而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进一步推进提供参考依据。
减税的经济学意义
税收是宏观调控的重要手段，就现阶段我国宏观经济环境来说，减税政策既具有经济学的理论意义，同时也符合我国当前结构性改革的现实。
20世纪70年代兴起于美国的供给学派提出以减税为核心来刺激社会投资和生产，从而增加社会总供给和实现经济增长。供给学派代表人物亚瑟·拉弗（Arthur Laffer）提出的“拉弗曲线”认为税率与税收之间呈典型的倒U曲线，当税率超过一定拐点时将抑制投资生产需求，导致税收下降。“拉弗曲线”随后成为供给学派减税政策理论基础。为了解决美国自70年代以来长期出现的“滞胀”问题，里根上台后彻底与以需求为主导的凯恩斯主义相决裂，继而采用供给学派作为其“经济复兴计划”主导思想。1981年，里根颁布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减税法案，减税总金额高达GDP的2.89%，同时通过减少政府开支缓解财政赤字压力。
纵观美国历史上的减税政策，大多数减税方案都是作为经济低迷时期刺激经济增长的政策工具。特朗普上台后实施的减税政策经济大背景却与里根时期有所不同。与里根减税时期美国陷入长期滞胀不同，当前美国经济仍处于复苏期，就业情况良好，利率处于历史低位。特朗普税改主要集中在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跨境税率等方面。企业所得税税率从35%下降至21%，大大改善美国公司运营环境，同时对回流美国本土的企业实施远低于企业所得税的优惠税率，以此吸引美国制造业企业回流，实现其“美国优先”的竞选理念。
从经济学意义上来说，减税的传导机制主要包括供给侧和需求侧的作用。一方面，企业税负降低意味着单位成本的降低以及投资的增加，最终导致通胀率下降；减税可以提高私人部门报酬率，从而刺激储蓄增加、投资上升；低税率也可以鼓励人们增加劳动供给数量和质量。另一方面从需求侧来说，减税也将会刺激总需求增加，促进消费和投资，从而拉动经济增长。然而，减税在短期内势必会加大政府财政赤字，进而导致债务率上升，推升宏观杠杆。但是长期而言，减税刺激行业发展使得经济规模扩张，从而增加税收收入，又会抵消上述作用。
特朗普税改后在全球范围内引发新一轮减税浪潮，目前英国、法国、日本、印度等国已相继开始实施减税政策。然而，中国的减税降费作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重要一环与西方供给学派政策存在本质区别。当前中国经济从过去三十年来的快速发展黄金时期转向“新常态”发展阶段，这一阶段经济发展既有周期性原因也有中长期发展的结构性问题。一方面，随着工资、土地等要素价格和成本的逐渐攀升，过去支撑中国快速发展的比较优势（如人口红利）逐步缩小，劳动密集型产业如制造业面临产能过剩问题，产业结构亟需调整。另一方面，随着国际贸易环境恶化，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三大马车”之一外贸部门疲软乏力。与此同时，国内投资与消费增速放缓，如何拉动投资与刺激内需增长也是当前经济发展核心问题。这些经济结构性问题对我国中长期经济增长模式及增长动能转变提出挑战。因此，与供给学派的减税政策不同，中国经济面临周期与结构双重调整的艰巨任务。除了采取积极扩张取向的逆周期宏观政策举措外，当前改革任务还要采用长短期政策配合的方式实现“稳增长”，并通过产业结构性调整政策为经济发展“补短板”。中国近两年来在减税降费等积极财政政策上频频发力，也正是释放了开启新一轮经济结构性改革周期的信号。
我国税制改革的现状与目标
我国税收收入主要来源于企业，企业缴纳的税收占国家税收收入85%。根据世界银行数据统计，中国2017年企业税费在商业利润中占比达67.3%。在我国以间接税（增值税、消费税和关税、资源税和印花税等）为主的税收结构中，增值税已成为税收收入主要来源。2018年我国增值税收入达6.15万亿，占税收总收入比例近40%。间接税比重过大，意味着在生产和消费过程中征收了较多的税，这不仅会增加企业成本，企业负税最终也会通过提升产品价格将成本转嫁给消费者。
来源：国家统计局，英飞咨询整理
近年来，在遵循国际通行的增值税基本原则基础上，我国政府进行了一系列增值税制度改革。2014年7月1日起，将6%、4%和3%的增值税征收率统一调整为3%；2016年5月1日起全面推行“营改增”，消除重复征税；2017年7月1日起，将四档税率简并为三挡；2018年起，作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一环，增值税改革进一步深化，自5月1日起将17%和11%的增值税税率分别下调1个百分点。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指出，减税政策被视为今年经济结构调整的重要举措，有利于稳预期、稳增长、调结构的经济发展目标。根据两会公布的减税降费方案，这一轮减税降费改革兼顾普惠性与结构性改革的目标。一方面，减税降费政策将惠及所有行业；另一方面，为了调整产业结构，激发企业尤其是民营和小微企业发展活力，本轮减税降费政策重点降低制造业小微企业税收负担，将制造业等行业现行16%的税率降至13%，将交通运输业、建筑业等行业现行10%税率降至9%，通过减税政策促进中国制造业结构升级，实现中国实体经济高质量发展。积极财政政策除了可以刺激企业投资、扩大生产、扩张需求外，从稳需求方面说，减税能相对降低由货币政策带来的企业债务风险。
为了配合大规模减税降费政策实施，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今年的赤字率拟按2.8%安排，比去年预算高0.2个百分点；财政赤字2.75万亿元，相比去年2.38万亿增加3800亿元。其中中央财政赤字1.83万亿元，比2018年增加2800亿元，地方财政赤字9300亿元，较去年增加1000亿元。可预计，减税政策实施后中央和地方财政收入增长将进一步趋缓。
减税政策模拟
由于税收政策对经济影响的传导机制较为复杂，局部均衡方法难以对税收政策的整体经济效应做出准确量化评估。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CGE）则通过相关经济模型和数据库建构，对宏观经济变量的交叉影响以及产业链传导机制有更深入的了解。随着CGE模型越来越受到学术和决策界的重视，运用CGE模型研究税收政策问题也成为主流研究范式。为了进一步了解我国新一轮减税政策所带来的经济效应以及对产业各部门的传导作用，本次研究采用量化经济平台国家CGE模型对本轮减税政策进行模拟。在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理论基础上，量化经济平台构建了适合分析中国经济问题和政策冲击的国家CGE模型和相关数据库。国家CGE模型基于中国最新的投入产出数据，涵盖139个行业部门，此外包括各经济主体部门、生产要素、税收、物流、技术等变量。
根据政府报告中所提出的减税降费政策，本次研究利用国家CGE模型对宏观经济、产业经济的长期影响进行模拟分析，以期对我国积极财政政策议题实现量化分析。
从减税对宏观经济的长期影响来看（表1），实际GDP的增长幅度达0.8%。减税较大幅度促进投资增长，总投资增长幅度为1.79%。投资扩大后对劳动力需求随之增加。但在长期影响中，由于劳动力供给不变，劳动力市场出现供不应求状态，导致名义工资上涨。企业用工成本增加后也会将上涨的成本转嫁至消费端，导致消费品物价指数CPI略微上涨0.66%，实际消费萎缩0.16%。但由于名义工资涨幅高于消费品物价指数涨幅，因此实际工资也有较大增长，涨幅达3.39%。出口、进口部门都有不同程度增长。
表1：减税政策对宏观经济指标的长期影响
来源：量化经济平台（www.econmod.cn）模拟结果
从长期来说，减税对行业各项经济指标的积极正面影响逐渐显现。大部分行业产出、投资和就业均呈正增长。从具体行业来说（表2），产出变化较大、投资增长较快的行业主要集中在采掘、机械设备、电子制造以及交通运输设备等。这些行业作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重点，也是这一轮减税政策主要调控行业。模拟结果表明减税对行业的影响符合最初的政策预期，可有效激励制造业、交通业企业生产、投资，并促进就业增长，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起到实质性作用。
来源：量化经济平台（www.econmod.cn）模拟结果
表2：长期影响中产出、投资变化最大的行业
来源：量化经济平台（www.econmod.cn）模拟结果
从长期来说，减税拉低了原材料行业、重工业制造、运输业、建筑业等产业链上游行业部门生产成本，也导致这些行业消费端商品价格有所下调。从目前成品油、天然气、电价、铁路货物运输等价格下调的趋势来看也符合这一模拟结果。但由于劳动力成本增加，劳动密集型行业如纺织业等生产成本有所上升，从而导致这些行业的商品价格趋于上升，成本转嫁至消费端，也导致宏观经济层面的CPI有所上升。
来源：量化经济平台（www.econmod.cn）模拟结果
根据量化经济平台开发的税收模块和数据库测算（图4），除批发和零售外，减税政策实施后税收变化最大的行业主要集中在电力、烟草、原材料加工、汽车制造、医药、电子以及纺织行业。减税政策能较大程度减轻这些行业的税收负担，激发企业活力，增加利润总额。但此次减税政策主要针对企业间接税税负，实际减税力度需要结合产业链上下游行业成本议价能力。总体来说，在减税政策影响下制造业行业尤其是产业链上游行业受益最大。
来源：量化经济平台（www.econmod.cn）模拟结果
总结
在现阶段经济环境下实行减税降费政策，符合我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目标。根据量化经济平台政策模拟结果，实行减税政策从长期来说将对宏观经济起到显著推动作用，GDP将实现一定程度增长，并有效刺激投资、就业和外贸部门增长。长期来说，由于生产扩大、劳动力市场供不应求，名义工资上升将导致企业生产成本上升，并最终传导至消费端，导致CPI略有上升。
此次减税政策重点针对制造业等产业部门，通过减轻这些行业部门的企业税负，有助于降低企业生产成本以及扩大企业利润空间。模拟结果显示，制造业上游行业如采掘、化工、机械设备等行业部门生产成本普遍下降幅度较大，同时也刺激了这些行业部门产出与扩大投资。此外，批发和零售、电力、烟草制品、汽车制造业、采掘等行业部门整体减税规模较大，成为减税政策最大受益部门。
作为积极财政政策重要手段，今年的减税政策利好将在不同层面对经济系统起到刺激作用，推动经济结构性改革，刺激内需与投资增长，有助于优化产业结构和增强经济活力。在产业层面也有利于制造业部门结构性转型，并通过产业链上下游的经济传导机制使得各行业部门受益。同时在微观层面，也有利于降低企业流转环节税负，鼓励企业扩大生产、积极投入研发，以高效的供给制度优化企业结构、激发经济整体活力。